资料图股票期货配资。图源东方IC
摘要:每月定期给家里寄生活费,遇上房屋修缮、老人手术,还得出几万块;感觉到楼市低迷后,一次性提前还了婚房的剩余贷款30万;做3次试管婴儿,又花去十来万——这是一对35岁沪漂夫妻这几年的大头开销。他们从山东农村到上海,住在20平出租屋里,终于迎来自己的宝宝,还是对双胞胎,喜悦中涌入更大的焦虑。
老人没法来照顾孩子,市区里的月子中心都在10万以上,妻子宋星悦已经从房产公司失业一年,靠丈夫陆旭东两万月薪,这一关咬牙难过。这时候,一个叫“爱家”的月子中心进入视线,5万费用和无理由退款击中他们,尽管在距离市中心10公里外的镇上。
还没来得及入住,钱全打了水漂。今年1月7日,门店所属的爱之家母婴服务集团突然传出破产消息,全国的67家门店陷入瘫痪。一名40多岁的店长回头想来,端倪早已出现,一开始就类似“边建边卖”的P2P模式,吸引来的客户不少是这样的沪漂夫妻,说白了在“赚穷人的生活费”。
展开剩余93%文|魏荣欢 刘萌萌
编辑|毛翊君
密码失效
走廊里,锦旗还端端正正挂着,护士台、仓库、洗澡间的柜子全被打开过,婴儿用品、小电器甚至护士们的衣服、香皂和卫生巾所剩无几。一个宝爸抢下微波炉、吹风机、刷子等等堆在房间,准备离开时候带走。
月嫂周惠兰看见这些,也拿走一台取暖器寄回老家。从去年12月开始,她的工资就断了,现在有13500块没到手。1月7日月子中心暴雷后,不少月嫂没再接到活儿,陆续离开上海静安区这家门店。几对年轻的父母哄不住孩子,哭闹声传出门来。除了水电和月子餐,其他只能他们自理。
暴雷后的月子中心房间。讲述者供图
顾客家庭的焦虑,周惠兰能感知到一些——抢用品的宝爸一家,已经认定交的3000押金和全额预付的两万要不回来了,可家里老人不帮忙带娃,他们离不了月嫂。出了月子中心,得回30平米的出租屋,有了小孩,再加个月嫂,也住不下。
周惠兰被雇主返聘,一天300块,答应干到1月24日孩子足月。那是对30多岁的夫妻,丈夫在广东体制内工作,妻子在一家私企做采购经理,刚落户上海。孩子出生时,只有婆婆从老家过来,陪了几天又回去照看油漆店。
女方父母离异,暴雷后,丈夫的陪产假就要结束,60多岁的母亲从外地赶来接替,不过精力有限,只能买买菜,很多事还是需要周惠兰。
那几天,周惠兰忙着去维权——最后两个月光顾着忙,都没有签劳务合同,事情变得麻烦。雇主夫妻一会儿发信息问孩子37度体温高不高,一会儿担心孩子连续睡4小时太久,想去医院检查。他们不敢给孩子洗澡,要一直等到周惠兰回来。女方点了两天外卖,直到有政府工作人员来送餐。
出事那天凌晨三点,周惠兰在照顾夜里醒来的宝宝,收到另一位月嫂发来的消息说,老板跑路了。等到早上七点多宝妈醒来,周惠兰告诉她这一消息,对方就有些埋怨:你怎么不早一点跟我讲?
这混乱的结局在去年底已经有迹可循。回想起来,管理两家门店的店长邹莹被丈夫提醒过——11月的工资到账晚了几天,可她没有在意。12月只收到3000块,工资的四分之一,她才去查了社保,但显示正常缴纳。
公司的招聘正在网上发布,客服、销售、厨师、护士、厨工都还有需求。1月5日,有客户想要退款,门店提交申请后,公司财务审批顺畅完成。这让邹莹觉得一切如常,虽然房租拖欠了不少,原本30万的租金只给了5万,但这些支出都会通过店长,似乎没有太大问题。
“公司还在正常运营,还没有破产,所有人也都在正常上班,不用担心。”就在那天, 邹莹收到工作群里的信息,是运营主管给门店管理层的保证。紧接着又说公司已经找到融资方,“之后要走联营模式,开到500家门店,这样咱们的市值就有36亿,后期公司有了盈利,不管是对店长还是对支持公司的优秀员工,都会给股份或者奖金。”
另外,一项全面涨价后的套餐要在第二天推出。可第二天,1月6日晚上八点零七分,采购群里供应蔬菜和肉类的商户发信息,“明天停止供货,付款清了再送。”
供应商发在群里的消息。讲述者供图
邹莹赶紧通知两家店的销售,第二天不用上班,让护士们把店里的电脑和黄疸仪收起来,“明天肯定得乱……”她打开社交平台,已经有宝妈开始发爱家暴雷的帖子。“如果明天早餐出不了,那我们就完了。”她跟员工们说。
一夜之后,这家拥有全国67家门店的“爱家月子中心”及其旗下“瑞婴丽”等子品牌的产后护理机构门店,突然在微信工作群里宣布,企业正式进入破产程序。随着截图流传,“爱家跑路闭店”的消息扩散开来。
那是宝妈苏芸入住的第二晚,钱打了水漂,她决定按照签约的日子,继续住到最后一天。这家门店在一栋商务楼的56层,自从暴雷后,密码失效,门关上就从外面打不开了。那些天,她和丈夫交替在屋里,保证房间有人。丈夫上班不在,她也不敢去取餐。
门店有50间房左右,和她一样留下的大概有一半,自己出钱二次雇佣月嫂,按日结算。苏芸没再留月嫂,对方去了隔壁屋干活。有宝爸组织过定月子餐,后来也没了音。大家都待在各自房间里,月子中心似乎又恢复了平静。
“赚穷人的生活费”
低于市场平均价,是爱家吸引这些家庭的最主要因素。十几万和五六万的月子中心,宋星悦夫妻俩都止于线上询价。在一个母婴群里,她看到有宝妈写出几家对比的总结,推荐了爱家。结合一圈社交平台的口碑,她最后跟老公说,“这个性价比还可以。”
实地勘察了两回。头一次是在去年十月,两人去了南翔镇分店,距离市中心十来公里。门店在一栋商务楼66层,马路对面有一家公立医院,这点让两人还没上楼,就在心里加了一分。开了快两年,看起来是公寓酒店改造,同一栋楼还有几家公司、酒店和图书馆。
电梯一开,正对着前台,宋星悦看见销售满脸笑意在等待。对方年纪似乎跟她差不多,有一个在读寄宿学校的孩子,交谈很快就拉近了距离。穿过挂满锦旗的过道,他们被带到一扇门的监控视频前,参观了婴儿洗澡间。因为要保持无菌环境,不允许外人进入。看了两间房,第二间朝南,宽敞很多,四十几平,一个软隔断把里面分成两块区域,透过窗子还能看到一条河。
月子中心走廊墙上挂满锦旗。讲述者供图
这位女销售的介绍很有重点,宋星悦记住了这是全国连锁,品牌有保障,即便入住了,钱也可以随时无理由退。“不定就没有了。”对方紧接着催促,承诺如果现在定,优先安排朝南房间和好月嫂。
夫妻俩最在意的就是月嫂。宋星悦34岁,怀的是双胞胎,第三次试管得来的。这需要两位月嫂照看,费用双倍。房间也得最大的,价格在1.98万到3.98万之间。总共算下来近5万块,如果付全款,优惠2000。
即便低于市场均价,对住在20平米出租屋的宋星悦夫妻来说,还是笔大支出。宋星悦失业在家一年,全靠做IT的丈夫两万工资撑起平日生活。两人都从山东农村出来,宋星悦是家中大姐,父亲几年前去世,最小的妹妹还在读大学。丈夫是独子,母亲车祸瘫痪在床,除了每月定期寄钱回家,平日家里的水电费和父母医保,遇上房屋修缮、老人手术要花几万块大钱的时候,也都是他独挑大梁。之前几次做试管,加起来也花了十来万。
他们没有当场定。回家后又打听了下单独请月嫂的价格,有点经验的都接近两万,两个的话怎么也要三万。老家月嫂便宜一些,但如果不合适,换起来也麻烦,来回路费还要掏。关键是,管住宿的话,房间也挤不下。
琢磨了两周,宋星悦夫妻又去了一趟,掏出结合官网和其他顾客帖子的信息整理的攻略表格,问题涉及硬件设施、加价政策、产康项目、优惠政策等,不少都是关于收费的确认,比如预产期提前或推后是否要加价,赠送的产康项目出月子后是否还有效,月嫂到医院陪护的路费谁出等等。关于月嫂的问题最多,有10个。
销售的回答都令他们满意,也表示理解他们在价格上的犹豫,还给他们看了和另一个客户的聊天记录——女方跟老公不知什么原因吵架后,突然决定不住,很快就拿到退款——无理由退款是一大卖点,只住两天也能把未消费的部分退还。“当时所有的解释就奔着我们想相信的。”丈夫陆旭东后来回忆。
他们签下合同交了全款,47,500元住42天。无论对孩子还是对妻子,这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,陆旭东咬了咬牙定下,“十几万都花了,还差这点钱吗?”
在管理着两家门店的店长邹莹观察里,爱家月子中心的客户大多是工薪阶层,其中不少沪漂,穿着普通,没什么奢侈品牌挂在身上,老人无法帮忙照看,或者租住地方太小。
“你以为客户看中的是我们的服务、我们的专业?并不是,就是看中我们便宜。”她私底下常跟员工这么说,把这种心态称为“以小搏大”。
月嫂能不能换?是其中一个高频问题。入住之后,一半顾客都会行使自己的权利,换月嫂。即使月嫂是内部公认经验丰富的,顾客们大多也不花时间相处就要换,邹莹认为这也是客户对价格没底气。
饭菜、月嫂、房间里的任何细节都是投诉的点。比如想要厨师单做猪蹄汤,要求月嫂陪同如厕后清洁。还有一回是月嫂给宝宝看完黑白视力卡之后,没有收纳整齐放回床边,客户认为这样做影响孩子视力。“他们觉得自己花了钱,要享受到更好的服务。”邹莹坦承,“说难听一点,这就是在赚穷人的生活费。”
边建边卖
从一开始,邹莹就感觉店开不长。去年二月应聘时,新店刚开业,她是第一名员工。一周后,来了另一位销售。又过了一周,她们就卖出一单。当时装修好的只有两间房,一间产妇入住的,一间婴儿洗澡的,其他都还没装。
因为租的是成熟公寓楼,从门外看不出来差别。实际上里面也不需要大装修,床、空调等各种都是公寓现有的,他们只需要配一些温奶器等小设备。邹莹曾开玩笑,店里最贵的资产就是护理站的黄疸仪,不到一万。
用她的话说,那时候净赚。成本是最低的,厨房、护理部什么都没有。第一位宝妈入住前三四天,会招聘或者从其他店调来一位客服、护士长、厨师和月嫂。随着更多顾客入住,护士、厨师、保洁和月嫂才按需逐步配齐。
邹莹先前经营美容店多年,疫情期间倒闭了,就在家照顾孩子。现在孩子去外地读大学,40多岁的她想重返职场,选择从没有太多门槛的销售开始。凭着多年经商经验,她第一天就发现这是老板想用低价竞争,获得现金流,“其实就是一种P2P的模式。”
当时她觉得这个价格好卖,预估门店怎么也能撑个一两年,而且上海已经有12家门店。后来当了店长,她对房租、水电、人工和运营成本更加了解,发现这个价格根本不赚钱。她负责的两家店,月成本分别在90万和60万。大一点的店有40多间房,靠近市中心,即便房间都住满,也只能达到100万业绩。
23800元套餐的房间。讲述者供图
在员工们的视角里,门店倒在生意最好的时候。邹莹管理的门店当时全都住满,还有三家客户因为住不下转到另一家店。按照入住量发给员工们的间夜费经常顶格,他们还协调孩子满月的客户提前一两天搬离。
单很好签,邹莹坦言,最多来看两三次就能签约。去年下半年开始,爱家在上海增加了三四家门店,同时在外省开设多家分店,她自己的店也从一层楼扩到两层。
据媒体报道,爱家月子中心所属的江苏爱之家母婴服务集团扩张速度惊人。2023年8月,开了第一家上海分店,仅两个月后,实体店就开了超10家。到2024年11月,已开设67家分店。除江浙沪外,在广东、山东、安徽、宁夏均有布局。
35岁的月嫂周惠兰就是在去年五月,到上海赶这波热潮。相比之前所在的南京另一家月子中心,这里每天多10块钱工资,一个月下来能挣7280块。她有三个孩子,老大15岁,最小的4岁。过去很多年,她一直待在老家,跟公婆住在一起,到附近熟食加工厂里做工,拿三四千块。老公帮一家雪糕批发商送货,月入五千多。
疫情期间,熟食厂效益不好,动不动就放假,工资折半。周惠兰就去考了母婴护理师、催乳师和育婴师技能证书,还有月嫂必备的上岗证,盘算了等最小的孩子大一些,出去打工多挣点钱。三个孩子们陆续上学后,家庭开销骤涨,她出去当月嫂时,老公也去苏州做销售,卖养生酒和阿胶。
可月子中心的运营成本,在孕产妇入住之后大幅提高。在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里,有知情员工算了笔账,最便宜的房间每月成本至少要两万三。“起初老板定这个价格,其实就是想压榨同行,做上市、做现金流、做融资,但没想到把自己干死了。”用邹莹的话来说,就是“住得越多,亏得越多,只能用扩张新店的钱养老店。”
她觉得这个行当没法做了。打听了一下其他品牌的月子中心,她发现很多都晚发薪。有护士在暴雷后去一家均价在5万以上的月子中心应聘,没有社保。她听说,另一个也是类似低价和边建边卖模式的品牌,在爱家暴雷后暂停了扩张,而一些中高端的月子中心则住不满,“贵的被价格战打倒,便宜的被自己的成本搞死。”
据南风窗报道,有业内人士认为,爱家提前几个月收取2-3万的预付金,用于拓展新店再“吸金”的模式,潜藏巨大隐患。而“玩预付款”的月子中心,不止爱家一例。天眼查显示,注册时间在1年内的月子中心,相关企业有206家;而近5年注销、吊销、撤销的月子中心,相关企业数量达到417家。
“像牛马一样圈在原地”
暴雷当天,邹莹管理的店前台已经被抢空,护士长毕莲芳放在柜子里的衣服拖鞋也没了。
护理专业毕业后,经过公立医院的短暂实习,毕莲芳就一直在月子中心工作——先在老家河南,后来又跟着丈夫的工程搬到南京。南京的月子中心在当地有三家分店,一开始以装修为由关了一家,几个月后,她听说剩下的一家外包出去,另一家被收购改成了爱家。她后来去了家新开的月子中心,刚入住一个客户,干了一个月就关了。
2023年底,她到上海,想着之后要把孩子转过来读书。结果还没来得及盘算,公司就暴雷了。那天,她看到宝爸们聚在一起讨要说法,认为她们是故意跑路,提前知道还收顾客钱。其中有还没入住的孕妇挺着大肚子,第二天就出血进了急诊。
宋星悦在群里也看到这些情况,赶紧关上。那两天她的肚子鼓胀得难受,没有在社交平台更新孩子的诞生记录。去月子中心付款那天,她写过篇笔记,叫“龙凤呈祥”——那时刚做完四维彩超,确定怀的是双胞胎,紧接着就去了月子中心,领到待产包和小礼物,“感觉自己的人生完美了。”
去年6月30日,在怀孕第五周的时候,夫妻俩创建了社交账号,图文记录每一天的餐食、心情和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日常。两人从2020年开始做备孕,不断卡在妇科炎症、弱精、输卵管堵塞问题上。2022年决定做试管婴儿,前两次都失败了。他们想过,如果这次再失败,或许会考虑领养。
陆旭东能感觉到妻子的内疚,在老家传统思想的影响下,要比他压力大得多。父母明着不催,却会时不时点一下,比如母亲说父亲最近又哭了,看到别人家都有小孩。过去几年,宋星悦为了成功受孕换了几份工作,想要清闲一点利于备孕,很害怕无法生育。
有天,陆旭东发现喜爱的篮球鞋打折,想了想日后妻子和孩子的花销,还是走开了。交给月子中心那笔钱,就是这么一点点攒出来的,哪怕是网购退货的运费,也在考量之内。这些都记在了帖子里。
但就在支付月子中心的前几天,两人因为一笔支出大吵一架——陆旭东瞒着宋星悦,交了3000块钱参加培训班,想趁着最后一年压年龄线,试试考体制内工作。他在一家电商企业做测试,前部门领导和同事在三十六七岁跳槽,找不到合适的工作,后来一个换行业都不太如意。自觉技术不如他们,陆旭东多了几分忐忑,“毕竟我不再是一个人。”
1月19日,陆旭东在搬到新出租屋的路上。讲述者供图
宋星悦之前在房产公司被裁员,也是因为部门盈利下降。后来进入面试的工作都有降薪,还有的因为她已婚未育就再没消息。
存款也所剩无几。这些年除了做试管婴儿和补贴家人,在烟台的婚房也占去一部分开销。房子买的时候总价70多万,2023年一次性还清剩下的30多万——当时俩人觉得房产市场低迷,算了一下那几年还的几乎都是利息,“手上的钱跑不赢房贷利息。”现在房子的挂牌价已经跌到50万。
月子中心暴雷后,宋星悦的母亲就从老家赶到他们20平米的老旧出租屋里,和她挤在一张双人床上。正在放暑假的妹妹也跟着,支起一张弹簧折叠床睡在旁边,陆旭东就蜷缩在腿伸不直的阁楼。预产期在今年二月中旬,眼下急需找一间大点的房子,搜了一下月子中心附近的两室一厅,都在八九千。
直到农历年前一周,他们才算在陆旭东公司附近找到一处,租金6000,是之前房租的两倍。月嫂是请不起了,宋星悦只好拜托老家的母亲和大姨过来照看,把姥爷托付给舅舅一家。
孩子出生后,陆旭东在医院陪护,几天没怎么睡过完整觉,不断后悔当初不仔细考察月子中心。他列了列接下来每个月的开支——房租6000,婴儿用品4000,生活费3000,还要给岳母5000,给在上大学的妹妹供学费,月工资刚够。
这样是否能在上海待下去,但回老家又怎么办呢?“就像牛马一样圈在原地。”陆旭东在一篇日记中写。
(为保护隐私,文中人物均为化名。)
(视频由讲述者提供)股票期货配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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